进入8月,邵阳广袤田野渐渐归于平静,“双抢”落幕,早稻入仓,成片晚稻生机盎然。伴随着今夏水稻丰收,田间地头的秸秆也多了起来,水稻秸秆的处理也随之提上日程。
作为湖南重要的粮食主产区,邵阳年粮食总产量超过300万吨,年均产生秸秆超过400万吨。对于这批“农业的另一半”,如何转化、去向何处,正成为农业可持续发展绕不开的问题。
从“不让烧”到“不必烧”:观念与实践的转变
“以前天一断黑就点起火,一夜烧光,间一天正好翻地种田。”7月26日,在新邵县浪石村,村民老罗站在田埂上,望着自家门口的稻田,谈起了自己以往的“老经验”。
这一习以为常的做法,背后却是巨大的生态隐患。秸秆焚烧所释放的PM2.5、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污染物,在三面环山、空气流动性差的邵阳极易滞留。
为打赢蓝天保卫战,近年来邵阳打出“组合拳”:科学划定禁烧区与限烧区,推行网格化监管。以市城区为例,2022年建成了覆盖32个乡镇的露天禁烧智能监控系统,形成“发现—处置—反馈”的闭环机制。2024年该系统累计监测火点9782个,成功处置9158个,处置率达93.6%,“人防+技防”已逐步成熟。
在更深层面上,一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从“不准烧”走向“不必烧”。
在双清区爱莲街道云水村,种粮大户刘刚要自2021年起常年种植水稻超80公顷,采用同步粉碎还田技术,将秸秆直接转化为有机肥。“发酵后的秸秆不仅改良土壤,还能杀虫抑菌,提高稻谷抗病性,一举多得。”
在绥宁县唐家坊镇,全县最大的杂交水稻制种大户汤明业则是更早的践行者,自2012年便坚持秸秆全量还田。“少打肥,产量不减。”他总结说。
如今,在越来越多的合作社和种粮大户眼中,“不烧”已不再依赖禁令,而成为农业管理的主动选择。
从“废物”到“资源”:秸秆的价值重估
秸秆通常指小麦、水稻、玉米、薯类、油菜、棉花、甘蔗等农作物在收获籽实后的剩余部分,在邵阳,秸秆主要来自水稻、玉米、油菜3类农作物。
秸秆,并不意味着废弃。在传统农耕体系中,秸秆常作为堆肥、饲料、燃料或建材被充分利用。作为光合作用的产物,它富含氮、磷、钾等养分,具备肥料和能源的双重属性。
“秸秆看起来细小,但它承载的是农业绿色转型的关键。”在从事农业资源综合利用研究40余年,现任湖南家肥屋润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高级工程师的蔡永贵看来,近年来从国家到地方对秸秆利用的高度重视,背后是对国家粮食安全与农业可持续发展的系统性思考:
“一方面,随着畜牧业快速发展,秸秆的饲料化潜力日益凸显;另一方面,秸秆资源化可减少化肥使用、优化土壤结构,是缓解农业面源污染的重要抓手。”
“秸秆看似小,实则关乎大局。”蔡永贵认为,“在全球粮食安全面临挑战的今天,合理利用好每一根秸秆,既是对粮食产能的有力补充,也是推动农业绿色转型的关键支点。”
“解决秸秆问题,不只是环保课题,更是农业现代化的突破口。”邵阳市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同样表示,“以用促禁才是根本之策。”
如今,这些理念正逐步在全市落地开花。
产业路径的多元尝试:“五化”利用初具规模
近年来,邵阳通过“五化路径”(肥料化、饲料化、燃料化、原料化、基料化)推动秸秆资源转化。数据显示,全市共建成39个秸秆收储点,培育综合利用企业186家,涵盖肥料化利用企业33家、饲料化利用企业149家、燃料化利用企业1家、基料化利用企业3家。部分项目已形成示范效应。
在隆回县荷香桥镇,辰河生态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探索出一条农业废弃物循环利用新路径。作为湖南首家专注“三农”废弃物资源化利用的企业,年处理秸秆与畜禽粪污达30万吨,生产有机肥3万吨,实现年产值5400万元、利润超千万元。
在武冈,当地蘑菇种植基地利用秸秆替代传统培养料,显著降低成本的同时,也为农户开辟了秸秆销售新渠道,实现种植户与用料企业的双向增益,推动秸秆利用从“处理难”向“变资源”转变。
在邵阳县新田村,当地成立湖南省农业再生资源循环利用有限公司,采取“村集体+农户”合作模式,新建1400平方米资源循环站,配套运输车辆、铲车等设备,并通过“有机肥换秸秆”机制与农户签订置换合同,打通秸秆从田头“进工厂”、再返田间的闭环链条。
……
利用率超九成:数字背后的结构性短板
实践中,规模化之外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数据显示,2024年,邵阳农作物秸秆产生量400.8万吨,可收集量295.6万吨,利用量266.6万吨,综合利用率超过90%,达到省定86%以上目标。
这份成绩背后,存在的短板也不容忽视。据统计,全市71%的秸秆通过直接还田处理,离田率与高值化利用占比偏低。
“还田是最方便,但不是最优解。”市农科院专家指出,虽然秸秆还田可以增加土壤有机质含量,但过量的秸秆还田会导致有机质过度积累,从而改变土壤的肥力平衡,长期不可持续。
此外,在邵阳市现阶段秸秆综合利用中,仍未完全摆脱“有去处≠有人收≠能赚钱”的困境。
双清区省级农科园原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田泉告诉记者:“全区27户种粮大户种了6万多亩水稻,曾有不少人来谈秸秆回收,说要用于发电、做饲料,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问题集中在两方面:一是邵阳属于丘陵地区,秸秆分布较散,收、储、运秸秆方面成本较高,企业和农户积极性不高;二是奖补政策设计还有待完善,基本依靠企业自主生产和销售,运营相对比较困难。
这正是当前秸秆治理的“堵点”,秸秆如何处置,它既是环境问题、科技问题,也是经济问题,考验的是地方政府统筹产业链、政策链、技术链的综合能力。
政策与技术“双轮驱动”:激发利用动能
为解决秸秆利用“最后一公里”难题,邵阳在政策和技术两个层面加快布局。
过去5年,邵阳已成功申报5个“秸秆综合利用重点县”项目,覆盖隆回、邵阳、绥宁、武冈、邵东等地,推动80余家企业落地发展。2024年,洞口县获中央财政690万元专项资金,用于秸秆收储网点建设与奖补,政策活力持续释放。
此外,为破解传统作业留茬高,还田效果差的难题,2024年秋收季,市财政投入335万元推广低茬收割与机械还田技术,作业面积超1万公顷,配备各类机具359台套。
“从今年起,将对低茬作业、建设收储中心、配备农机等方面给予奖补。”市农业农村局介绍。这些精准补贴不仅是资金支持,更释放出明确的政策导向。
与此同时,招商引资同步发力:2024年,新邵引入湖南家肥屋润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规划建设年处理6万吨的加工厂,涵盖饲料化与肥料化;支持邵阳经开区“邵阳佳兴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在三区及周边收集秸秆生产生物质颗粒;邵东正与中润能源洽谈燃料化项目;市农业农村局还与宝庆电厂对接生物质发电项目,探索“秸秆变电”模式。
但要真正打通“最后一公里”,要有持续的利润空间,让农户有积极性参与更是关键。为此,各地农业部门通过组织农户代表前往典型示范点观摩,推广“秸秆变现”经验。
“去年在安徽调研一家企业后,我们决定引进秸秆发酵技术,建设1000吨级发酵池 。”武冈市种粮大户毛来生介绍。他每年除秸秆还田外,烘干环节还产生约250万公斤干草屑。发酵池建成后,每年可节省化肥费用20万至30万元,“这笔账划得来。”
多在“化”字上下功夫,走向可持续
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支持秸秆综合利用,精准划定禁烧范围,依法依规落实管控要求。”重“用”轻“禁”的政策导向,传递出更明确的发展信号。
前不久,湖南省也相继出台《秸秆综合利用若干规定》《2025—2027年支持秸秆综合利用措施》,从“收、储、用、技、导”5个环节推出10条举措,为地方操作提供制度支撑。
响应省级部署,邵阳已明确今年起将进一步加大财政投入,鼓励县市区细化奖补政策,重点支持厂房建设、设备升级、青贮池建设与低茬作业推广,以常态化机制夯实绿色基础。
未来的路还很长。从政策引导到资本加持,从技术革新到农户观念转变,邵阳正稳步推进秸秆综合利用——让还田更科学,让离田更高效,一条绿色、循环、可持续的农业现代化之道,正在这片土地上铺展开来。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这些田间地头的秸秆,将不再是废弃之物,而是化身为改良土壤的有机肥、养殖饲料的“黄金原料”,乃至点亮万家的绿色能源。